鸢园主人

lof、晋江、长佩同名

才子情隐本事(卷一·第五回)

第五回  小圭郎得礼庆生辰 沈元鹤抱子怀旧人



       话说不几日便要进了腊月,谢灏想起圭郎要过生辰,私底下盘算着要送些甚么表表心意。他也曾避开元鹤偷偷问圭郎喜欢些甚么,这孩子乖巧懂事,直说父亲不许他私收别人的东西;谢灏没成想他还认自己是外人,又是心疼又是惆怅。而从元鹤这里更不可能旁敲侧击得出,只说不须送些甚么,能来看看圭郎便很好了。他也无法,却又不想送得俗了,几番思量后,请了好手艺的匠人制了两个陶俑,作手舞足蹈状,又裹了《山海经》《搜神记》《汉武故事》等杂说之书,一并置在箧笥里。

       到了初一,谢灏、徐弼并崔思古等几位好友齐来相贺。元鹤携幼子至院中相迎。元鹤笑道:“犬子生辰,倒惊动几位大驾。”思古道:“这是圭郎来历京后第一回生辰,我们相识结交,理应来祝贺的。”谢灏也上前道:“你要说不许过了,不光我们不答应,怕是先夫人也不答应罢?”说完方觉一时口不择言,暗自啐了自己一口。元鹤想起贤淑的亡妻,心底不知是甚么滋味,又低头看看抓着自己衣裾的才除服不久的孩子;圭郎也正看他,疑惑父亲为何这样难过——母亲走时他还不晓事,父亲说母亲到南边探亲去了,要费些时日,他便也信了,时间一久感情也淡忘些。他俯身抱起圭郎,满腔柔情地亲了亲他略有些冻红的脸。谢灏见了也是五味杂陈。这时还是徐弼开口圆场道:“这又不是来看你,我们几个是来瞧圭郎的。”他去拉圭郎的小手,却惊道:“都这样凉了!还不快些进去暖和着。”说着便仿佛主人似的引众人进了厅堂。

 

       话说此时堂上仲鸿、鸾娘方教几个小婢收拾得当,见他们进来,便先见过礼,然后各自坐下。鸾娘今年才十二,与圭郎说是姑侄,年纪却相仿,平日里玩在一处,对圭郎多有照拂,因此圭郎要小姑姑同过生辰,元鹤也没有阻他。

       众人各自献上贺礼。徐弼是一对金镶玉镯子并一个青瓷莲花碗,思古是一个半尺高的梨木马雕,元鹤教圭郎一一谢过。待谢灏把贺礼递过来时,圭郎一见那两个陶俑就紧盯着不放,不觉伸出手,又顿住回头去看父亲的表情,见父亲点头才欢天喜地拿在手里。谢灏看了也是开心,道:“圭郎喜欢就好。另外这几本都是志怪故事,给孩子解闷儿正好。”元鹤道:“复清有心了;自亡妻去了以后,倒是许久没给圭郎讲故事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轻叹口气,摆摆手微笑道:“不说这些。鸿儿、鸾儿,你们这作叔叔姑姑的,可有甚么准备的?”沈仲鸿送了一盆迎春,只是还不到花期,光光的一团枝蔓。元鹤不禁笑道:“好个二郎,倒拿这个来糊弄你侄儿。明日移栽在圭郎房外罢,大年时候开也是好看。”鸾娘上前道:“鸾儿为侄儿作画一幅,阿兄以为如何?可比得过二哥么?”她将手中的纸铺开,原来勾勒的是圭郎床头戏耍之相,用笔虽稚,却颇有几分活气。大家都称赞道:“小小年纪,却是不俗。”圭郎也过来炫耀似的说姑姑厉害。谢灏道:“想我如妹妹这般大时,也就会画条鱼儿罢了,哪敢写真?不知妹妹如何练得,可拜了师?”鸾娘教众人夸得羞涩,软声道:“哪里拜得甚么师,不过央着阿兄去买些画册,多摹便是了。”思古道:“如此天分,假以时日,当成大家。”元鹤笑道:“我这妹妹向来伶俐,我最疼她。”仲鸿插言笑道:“确是最疼妹妹,毋说是我,有时连圭郎也比不过呢。”谢灏听了,便一把把圭郎抱起来,贴了贴他的小脸,笑道:“圭郎可不要伤心,乃父若不疼你,我疼你。”圭郎听了也回抱他,把众人都逗得笑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说笑一阵,谢灏觉得抱不住,把圭郎放下,可又舍不得,便右手虚揽着他;元鹤用眼神唤他,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谢灏,然后还是到父亲身边去了。元鹤道:“圭郎,去给阿爷取纸笔来,我有话要赠你。”圭郎乖巧地点点头,跑出厅去;谢灏见元鹤温柔慈爱之态,心里也是宁静。厅外有仆人伺候,已经取好文房等着了,圭郎接过回身捧给父亲。他还想给父亲置镇纸,奈何个头不足,吃力得紧;元鹤正要说“不必”时,一只手伸来将镇纸放好,元鹤抬头见是谢灏,便笑道:“多谢复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元鹤磨墨蘸毫,也不沉吟,下笔作成四句,交给圭郎。他笑问道:“可认得这些字么?”圭郎点点头去读:

       “都望生子长荣贵,满户光华著衣冠。

       “春日读书然可乐,此身自得百年安。①”

       元鹤去抚他的发顶,道:“阿爷为你取名‘得己’便是此意。”圭郎似懂非懂地点头道:“孩儿会仔细收好的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这晚元鹤亲自抱了幼子同睡。他留了一盏明烛,映着谢灏送来的书,翻开一页讲给圭郎听:“夸父与日逐走,入日。渴欲得饮,饮于河渭……②”圭郎被环在父亲怀里,忽地抬头道:“阿爷,圭郎好像听过这个故事。”元鹤一怔,自己并未讲过,他又从何处听得;却猛忆起这是他母亲曾讲过的!

       那时妻子宋氏方得了风寒,未尝为意,只当是小疾。三岁的圭郎哭闹着要听故事才肯睡,她便讲了这个故事与他;只是她不曾正经读过书,全是俚言俗语,听来却别有精彩处。不过一会子圭郎便睡了;元鹤在旁递了碗水给妻子,她慢慢饮了,夫妻两个并幼子拥眠在窄狭的床上。不料想宋氏的风寒愈来愈重,最后竟撒手人寰;可如今许久也不曾入梦见我,不知泉下寂寞否?元鹤思及此处,不禁要滚下泪来。

       房中半明半暗,圭郎看不清父亲神情,只觉他不开心,急道:“阿爷怎么了?”元鹤捧住稚子的双脸,仔细端详;这孩子其实长得更像他,只是一对黑漆似的眸子极肖母亲,水盈盈的,却没那般忧色。元鹤轻声问道:“你想阿娘么?”圭郎道:“想!可是阿娘她不是还在探亲么?甚么时候回来看圭郎呀?”元鹤听此童真语,愈发感伤,强道:“可能还须些时日,圭郎再等等,她总会回来的。”圭郎乖巧应下。元鹤揽着他睡了;半梦半醒间,有一妇人倚坐床边,俯身抚他的脸,款款道:“知是郎君念我,我……”元鹤猛醒过来去抓,却甚么也不曾有过,只见得盘中燃尽了的烛泪。



注:

① 灵感来源于苏轼《洗儿戏作》。

② 引自《山海经·海经·海外北经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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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不仅圭郎宝贝过生日,作者也过生日,于是哼哧哼哧写稿赶在生日这天发一章,祝自己生日快乐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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