鸢园主人

lof、晋江、长佩同名

才子情隐本事(卷一·第十七回)

第十七回  贺吉喜百官赴婚宴 忆发妻元鹤牵旧情



       话说这日沈元鹤至谢灏别院还伞,顺道捎个消息与他。元鹤道:“复清,你可知道宗雅近来好事?”谢灏摇头。他便笑道:“我就知你定是埋头书斋,消息不通。——宗雅他呀,已定了亲了,下月十七便完婚。”谢灏颇是吃惊,道:“这才几日没见他,怎如此快!”他便把崔思古与聂娘子相识定情等种种事对谢灏说了个大概。谢灏感叹道:“姻缘之数不可捉摸:萍水相逢,却促成一段美事。”元鹤也点头道:“是也。但他二人郎才女貌,也合该如此,若不曾‘萍水’就又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又对谢灏笑笑,道:“路上口渴,央你口茶吃,复清见谅。”说着见茶碗里还有一半,便自顾自端起来要饮。谢灏急忙拦下他,道:“这是我那会子吃过的;况且这半天也凉了。我给你换一碗。”元鹤却摆手道:“无妨。这天也热了,凉的还爽口些;况我又不多饮。”仰头便饮尽了,顿觉精神。谢灏在一边却悄悄红了脸;见他吃完,就抢过茶碗来,唤仆人进来把这茶具换洗了,再沏壶好茶来。元鹤笑道:“复清这是嫌弃我么?”谢灏道:“我哪里敢,严真太冤枉人!只是教客人吃剩下的茶水,实在不是待客之道。”他便道:“那不当我是客不就好了么?相处反更轻快些。”谢灏还没反应过来,只听对面接着又道:“你就当我们是一家人好了。”元鹤见他先是呆怔,然后便见他两边耳朵发赤,继而面上也跟着红起来,怪道:“你脸上怎么这样红?是热了么?”于是便把窗牖都打开了。谢灏羞愧欲遁,道:“不是热的。我是想问……一家人……不合适罢……”元鹤笑道:“这有甚么不合适的?我当你是弟弟,你当我是兄长便是了。”他听了一下子颓丧起来,道:“我一直敬严真是兄长;只是也不能教兄长吃旧茶水呀。要真是我阿兄来,也要说我几句的。”元鹤便安抚道:“这是我自己要吃的,是我莽撞冒失,哪里能怪你呢。”谢灏只能笑笑,请他落座休息一会;元鹤却道要再去襄时那里看看,还不知他知道婚事没有。谢灏挽留不住,便送他出门。

 

       方入五月,崔思古便迁居至聂侍郎给他夫妇置办的新宅;原来思古那居处冷落,聂侍郎当然不愿意委屈女儿,便出钱在安明坊南边购置了房子,方便女儿归省。思古早失怙恃,一直是受族中救济勉强成人,等结了亲,只有岳父母一家得以亲近倚仗;倒是聂娘子出阁前后也不觉有多少差别——在大人膝下承欢二十年,实在舍不得远离。

       过了初十,喜帖遍发朝官。十七日婚宴,珍馐玉盘满满摆了一个园子,收的贺礼也堆成小丘,大红的喜堂布置一新,比过年还热闹些。沈元鹤和弟弟仲鸿一同携礼前来,先拜见过姚侍郎以后,与谢灏、徐弼等一齐被婢女引坐在定好的席位处。日头偏西时,新嫁娘被新郎迎进门来;崔思古高兴地只笑,连手如何放都险些忘了,聂氏则以扇遮面,二人同往堂上行。因着思古父母已故,便请了族里一位长老来权职,并请聂侍郎上座;新夫妇拜过天地高堂以后,聂氏先被引去洞房,思古则在外延待宾客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不过新郎也并未待多久,敬过长者上客,便去了洞房与新娘成礼;院里婚宴却一直开到夜中,教傧相作陪诸人。那边夫妻闺中密语外人不知,独表沈元鹤这边。元鹤本就酒量浅,今日又饮得太多,只觉头脑发涨,头脸和颈子都泛红得厉害;谢灏坐在边上,觉着他教四周灯烛这么一照,竟比三月桃花还要秾艳。沈仲鸿并不爱酒,只是浅啜几口,瞧见兄长已经目光迷离,不免担忧起来,道:“兄长,不若我们到一旁醒醒酒罢。”说着便要去扶。谢灏见状,忙起身道:“我来罢;二郎你再顽一会,读书必定倦闷,好不容易出来一回,须得好好排遣才是。”元鹤模模糊糊听着有理,也道:“二郎……你便坐、坐着顽会子罢,复清、复清扶我……便好。”仲鸿只好答应,看着谢灏整个将兄长揽住,几乎教他依在自己怀里,缓缓向外头灯火阑珊处踱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良夜清风,明月微云,沈元鹤的酒意似乎褪了一些,只是思绪还是沉沉。两人坐在一间小亭中;谢灏见他比往日静默,眼眉低垂着,虽在昏暝中看不真切,却别有一番温柔婉顺,平白教他生出一股子爱怜之意来。元鹤道:“真好呀,宗雅现在、现在也做了夫婿了……天成佳偶,一对凤凰……”谢灏道:“见他夫妇欢喜情态,必是琴瑟和谐的,着实羡煞旁人。”却听元鹤感慨道:“只是总觉得宗雅还小。”谢灏笑道:“宗雅确实年纪小,比我还小半岁;就连襄时兄也还未娶妻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对面那人不语,他等了一晌,只好自己再抛个话头出去:“严真,你成婚的时候也与宗雅一般大罢?”元鹤被触起甚么似的,哝哝道:“雯娥她、她很好,很美……雯娥……”酒后情思易激,话未说完便以手掩面,缄默了,两肩却颤动起来。谢灏想这“雯娥”必是早逝的宋夫人了,心中不忍,朝那人坐近了一点,将他的手从脸上移下,放在自己两手掌心里安慰似的轻轻摩挲着;他见沈元鹤瞳子黕黑,眼梢有一滴泪还悬着未落,教灯光映得荧荧,再和着醉红的脸颊,不禁想道:白日清醒时哪里见得这般情景?方才只是桃花,便已十分动人,如今则似花上泫露,教人怎生禁受!转念又想:明知严真苦痛,自己非但不体贴他,反而暗自狎慢起来,甚至隐隐希望他多咽泣几次,实在轻浮无耻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道:“严真不要伤心了,先夫人在天有灵,也不愿你这样愁损的;若真是感念她的遗惠,更应该好好作活,教圭郎和弟妹成人成家,这才不辜负她呀。”谁知元鹤道:“雯娥么?她说过这样的话。不——雯娥、雯娥她不在了……你是复清,我知道……”这——这是把我认作宋夫人了罢?谢灏望着他,却看不清他的神色,心底五味交织,甚么话也吐不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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