鸢园主人

lof、晋江、长佩同名

才子情隐本事(卷一·第四回)

第四回  明灯融融醉言戏语 萦思切切意近情迷



       话说众人从菊会上散了时已近黄昏,徐弼大醉,不得不回房歇息去了;思古饮得不多,然而居处远些,也先行告辞。沈元鹤则不胜酒力,双脸酡红,连行走也有些虚浮起来;但谢灏看来只觉有似仙人凌波,飘飘绝尘。他扶住元鹤,道:“严真醉了,不如乘我的车驾回去罢。”元鹤推辞道:“这毕竟绕远些;况我满身酒气,若是污了你的车帷……”他连忙道:“左右不过几张帷布,污了又如何?换了便是。我只是放心不下你。”元鹤闻言吃吃笑起来:“有甚不放心的,役夫认得路的。”可抬头见他皱眉,便安抚似的道:“不过复清一片好心,焉有不受之理?且扶我一下。”谢灏这便又舒展眉头,小心扶将元鹤上车,又去嘱咐两家的役夫缓些驾车,勿要行得太急使沈先生不舒服,这才回身上了自己的车舆。


       谢灏掀帷进去时,元鹤正欲把小几上的烛台点起来,却因醉酒看不清细物,试了几次都未能成。谢灏忙拉住他的手将其拦下,道:“我来。你仔细着手,小心教火伤着。”于是他把烛台燃上,车内亮堂起来。元鹤向后倚着车壁,神思昏昏,双目朦胧;谢灏拘谨起来,不知是该说些甚么解闷儿,还是安静些好教他小憩一会。车内一时无话,只断续听得答答的马儿蹄声。

       倒是元鹤自己无聊,先道:“复清,我们还是说说话罢。只是说些甚么呢……”谢灏见他以手支颐想了一会子,忽地侧头对自己微笑道:“相识以来还未见你正经作回诗,今日这首作得——且如何说呢——出乎意想,可细思量,又确然在情理之中。”谢灏问:“这作何讲?”元鹤益发笑起来:“‘出乎意想’者,自然指的是这诗作得不错。我原以为你不曾在我面前作诗,便是作得不甚好了;可是今日这首菊花诗,虽不免还有些套语俗句,然而‘携来一朵称知己,篱畔瓶中每相亲’之句愈读愈觉自然灵巧,我当真十分喜爱。”谢灏羞惭道:“严真过誉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时元鹤挽了他的手道:“至于‘情理之中’是因为复清一向有童真气,故而能别出心裁;然我如你一般年纪时,却正是家中困难时候,哪里还葆得住甚么童心呢……”他听了也跟着感伤起来,低头唤道:“严真……”元鹤又去拉他另一只手,安慰道:“好了,都过去了,你不是还说我以后‘青云平步’么?况且这又不是你的事,你却如何这样伤心起来?”他一听即抬头大声道:“我素来仰慕严真,严真若是开心,我便好了;严真若是难过,我亦感之而痛。”元鹤听了感动不已,道:“复清既如此说,我便多想些开心事。”谢灏这才转悲为喜。


       沈元鹤重又向后倚倒,弄得鬓丝微乱,只是还拉着谢灏的一只手,端详他半天。谢灏教他瞧得脸红,有些不自在,小声道:“严真是醉意上来了么?这般瞧着我不放。”元鹤又看了一会,才笑道:“复清生得这般模样,又有好才学,圣上定要封你做个探花郎,杏林宴上尽风光了。”谢灏忸怩问道:“我甚么模样……”他道:“自是掷果盈车之貌。我看给你取个绰名,就叫作‘谢檀郎①’好了。——待檀郎高中,说不定哪位大人还要捉你回去做个金龟婿呢。”谢灏饮酒面上本不甚显,听他这样说,却忽地面红发烫起来,转过头不看他,道:“严、严真莫取笑我;你果是醉了。”元鹤大笑道:“醉则醉矣,话却不差。”

       二人正谈笑间,听得外面役夫道:“郎君,已到了沈府了。”谢灏有些恼:怎么如此快便到了,话还未多说几句;但又只得扶元鹤下车。他执意将元鹤送进院里,对面沈仲鸿和妹妹鸾娘并两个婢仆迎上来,将元鹤接住。元鹤这时已颇有睡意,勉力道:“这次劳烦复清了,只是我醉酒实在有些疲乏,且由二郎去送送罢。”沈仲鸿点头应下,送谢灏出去;鸾娘则与婢仆扶他回房歇息。


       因醉得过了,翌日元鹤近巳时才醒来。他粗粗洗漱一回,边挽发边向外厅走时,猛抬头看见谢灏并仲鸿坐在那里,小吃了一惊。谢灏见他来,喜道:“严真醒了,可有不舒服么?”元鹤赶忙簪好头发,道:“没想到你会来;衣冠不正,教严真见笑了。倒是睡得足了,没有甚么不舒服的。”仲鸿起身上前来,道:“谢兄辰时两刻便来了,也不许我去叫兄长,说兄长昨日吃酒吃多了,要多歇息才是。”元鹤听了更是赧然:“教复清久等了;平日也不如此迟的……”谢灏头次见他露出这种样子,不禁笑道:“我知道的,只是我看昨晚你醉得厉害,还是想来瞧瞧你。”仲鸿见无事,便先回房读书去了。他二人也各自落座,谈些学问文章。不久日中,元鹤留谢灏用膳。


       往后二人往来更勤,研讨文赋经典,感情益加亲密。话说这谢灏不过比仲鸿大两三岁,沈元鹤又是个照顾弟妹惯了的,见他年纪小,模样俊秀,性子乖顺,忍不住多疼爱几分;况且二郎行事有礼有度,与他并不过甚亲密,妹妹虽伶俐活泼些,但更是有男女之别,故而谢灏的主动亲近着实使他欣喜。谢灏在家里也是个受宠的,惯会讨父母兄长欢心,将这一番工夫借着进学的由头用在元鹤身上,倒不怪他对谢灏是愈发在意,有时竟比那亲弟弟还要亲了。

       原本谢灏只是景仰这“枕琴沈郎”的大名高才,交接以后却觉出其端方清正下更有百般温柔与敏谐处,愿多亲近;又知他少时多难,不免有爱惜之意。然那晚送元鹤回府时,许是他也教元鹤给染得更醉了些,回府正待入眠,回想起自己映着昏昏烛火去偷觑那人,只觉倜傥绝伦,神思缥缈之际竟无端想起“美人既醉,朱颜酡些②”一句来,猛地一惊,酒意全无,自疚万分;于是辗转反侧,过了子夜方胡乱睡去,明日便早起至沈府上探看去了。正是:

       此夜忽觉情念念,梦魂随君三十年。



注:

① “檀郎”是潘安的小名,后泛指美男子,又借指女子的夫君或情郎。

② 引自《楚辞·招魂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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